酱油豆

表鬼画符

　　进入冬季，又到了做酱油豆的季节。妻从自选商场买回来一袋“四川豆豉”，打开一看，原来就是江南水乡原先所特有的酱油豆。待妻子在饭锅上蒸熟，细细品尝，虽然也鲜也香也辣，总感觉找不到当年母亲精心制作的酱油豆那样的口味，那样的感觉。

　　我从十三岁到金坛城里读中学，十六岁参加工作，几十年来，不管到什么地方工作、学习，母亲总要千方百计给我捎上她精心制作的一大瓶酱油豆。打开瓶盖，就能嗅到那股诱人的香，把肚里的馋虫吊得痒痒的，用它过粥搭饭，根本用不着其它的菜，就能“呼啦呼啦”地扒个两三碗。如果考究一点，用酱油豆炖鸡蛋、炖豆腐，再放上一些小虾米，那简直就“鲜掉了眉毛”，那种鲜味不是如今味精的鲜，也不是鸡汤、鱼汤那种鲜，而是一种“自然鲜”， “叮在嘴上的鲜”。每次吃到酱油豆我就会想起童年时母亲虔诚地做酱油豆那种情景。

　　过了重阳佳节，每当黄豆登场，母亲就到集市上选那种粒大珠圆的绿皮大豆，晚上回来，在灯下一粒一粒上手选，把破皮、夹细、霉籽全部剔除掉，将一粒粒好豆抛洒在铜盆内。那时，我总是似睡似醒地躺在床上，见房内母亲的身影在油灯下晃动，将一粒粒大豆落进铜盆，敲得叮叮当当，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样的意境。

　　做酱油豆先要将大豆下锅煮熟，然后撩起来摊放在床上的草席上，上面再盖上一层稻草，并且要经常洒水，保持一定的湿度，促使黄豆发霉。说起来也真是怪事，霉在中国的字典上，总是贬意多。倒霉，触霉头，霉烂，霉变，霉气等等，唯独做酱油豆那种“霉”，是好霉，越霉越起鲜，越霉越好吃，如果酱油豆不霉，这制作就算是失败了。听母亲说，要一直等到黄豆霉起一层层厚厚的“绿毛”，这做酱油豆的“工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下酱油豆要过了冬至，交冬才进九。听母亲讲，用“九天”的水下酱油豆才能保证不变质，能贮藏。下酱油豆那天，母亲刷缸、烫缸、晒缸、把锅子洗得千干净净，先煮上一大锅开水冷却，打进一只牛头缸内，然后下盐、下葱姜和红辣椒丝，再下进霉酱油豆，盖上缸盖，用丝绵纸、灰报纸严严实实地将缸口扎紧，埋入地窖，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做这些活计时，母亲隔夜就洗了浴，并在灶上点了一炷香，从来不要别人插手，“小把戏”不准乱插嘴、乱动手，所有器皿碰也不能碰。母亲说：人身上也有鲜气，要用人的鲜气来吊黄豆的鲜气，人的鲜气就是精气神……这酱油豆埋在地窖内，一直要等到“九九桃花开，紫燕南归来”才能开窖。开地窖取酱油豆，就像农夫收获丰收果实那样，母亲总是喜滋滋地第一个揭开稻草，啊，那扑鼻的、不可抗拒的香气从草隙中冲出，那是一种酶经过发酵后散发出的一种酒香、酱香，它和大豆原始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股醉人的香。

　　新鲜酱油豆做出来后，母亲总要盛上一碗碗，送给四邻八舍，让街坊乡亲也能尝尝她的手艺，听到邻里的赞扬声，见到还来的一个个空碗里的一张张红纸和一只只鸡蛋，母亲像是得到了最高的奖赏。

　　如今，母亲早已离我而去，我再也吃不到那种奇鲜奇香的酱油豆了。我终于明白了，这香气既有大自然的造化，更多的是母亲用她那一颗爱心所精心酿造的啊!

　　（作者为周刊特约撰稿人）





作者：

心香

我只看看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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