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微笑

如果可以

　　三年前的9月28日，公公像往常一样，穿一身旧衣裳，喂好家里的鸡鸭，淘了做中午饭的米，推出那辆伴他风雨数十载的自行车，锁上家门，上路了。

　　从此，公公再也没有回家，他竟在一场车祸中悄然走了，离开了这个他从未有过微词和怨气的世界，离开了他付出了所有爱的亲人。

　　公公是去集市捉小鸡的，因为孩子们爱吃家里的鸡和蛋，他就不厌其烦。他走的时候，还带着那些小鸡，他前一天送来的鸡我们还未吃完，泪眼婆娑中还有他一起送来的菜，冰箱里的鸡蛋，女儿房里有他亲手做的弹弓……

　　六十五载的人生路，公公的脚步走得淡定从容，他从煤矿退休后，老有所乐，闲来就潜心研读易学方面的书。工作期间，每到农忙，公公总是披星戴月奔波在家和单位的路上。退休后，他又立马接管了家里家外几乎所有的体力活。

　　孙女出生了，婆婆在农村暂时脱不开身，公公就乐呵呵地蹬着自行车进城带孙女了，周一来周五回，一带就是四年。从抱着搀着，到跟着护着，走街穿巷，逛公园、上幼儿园，公公总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那时，女儿的童车前总系着一根红绳，在爷爷的庇护下，女儿俨然成了威风八面的将军，一声令下，或自己骑，或爷爷拉，指东打西，老士兵莫不笑脸相从。小人儿玩够了，到家则祖孙俩一起看幼儿画报，“你讲你讲”，“好，好，爷爷讲……”短短的故事讲不完听不够，美丽的童话，浓浓的亲情，由女儿恣意地享受着。

　　在宜兴老家的角落里，有公公很多获得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的镜框，我问他：作为四十年代的高中生兼复员军人，为什么一直在做井下工作，以至于患上矽肺？老人淡然笑答：单位曾经让我做纪委书记的，没高兴做。于是，平实的他戴着双层口罩将井下工作进行到退休。矽肺确诊后，他坚持一个人留守乡下，让婆婆安心帮我们带孩子，料理家务，说是干干农活对身体有益，并笑言他比那些退休的老同事身体好多了。后来，我们得知他曾对亲戚坦言：“争取再活十年，帮帮孩子们。”于是，每隔一两周，他便骑过三四十里的路程给我们送来新碾的大米、干净的果蔬、细心分装的鸡蛋……总是家人都在的周末，孙女粘着爷爷叽叽呱呱没完没了，那样的时光，老人从心底里溢出盈盈的笑意,其乐融融！

　　印象中公公吃饭很快，就着一拨青菜和半肥的红烧肉，足矣。凡孙女爱吃的他都不吃，笑咪咪地看着比谁都满足。买些衣服给他，总说：够了，穿不掉的。果然，他
走了，那些衣服还是崭新的。让他乘车，说不方便，为他买电动车，一句“不需要”轻轻带过。除了因患胃溃疡有饥饿痛，需要些苏打饼干相伴，他似乎没啥需要的。身体不适了，连在医院工作的我都不肯轻易相扰，而是一个人去医院挂号、排队。

　　宜兴老家离乘车地点有三四里路，我们每次返程前，公公总是将为我们准备好的东西大袋小袋装好拎上三轮车，他在前面踩着，我们在后面坐着，从两口子到三口子。西斜的太阳照着他熠熠生辉的白发，照着他渐显伛偻的后背。到站后，他又看着我们上车、远去……他似乎忘了年龄，忘了他的矽肺，甚至忘了他自己，又似乎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些，他是父亲也是爷爷。

　　美国一位女作家说过：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不受人打扰，也不打扰别人。内心简单而朴素、慈和而善良、静默而尊严，即便给予亦如春风化雨，如呼吸的空气，天经地义般自然。这便是公公。

　　逝者已逝，生活的列车依旧隆隆向前，公公墓前的小树已然高出尺许。悲哀沉于心的湖底，公公的微笑永恒，那是闪烁在五味杂陈的人生中充满了人性温暖的爱之光
辉。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公公，并深深感谢在那一段忧伤凄惶的日子里，给予我和我的家人温暖与帮助的人们。





作者：沈玉兰金沙周刊

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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