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阳光

碧螺春

　　我的爷爷是被大红花轿抬进我家大门的。据说，奶奶的母亲生了两女一男，那一年日本鬼子进村，奸淫掳掠，村里不少黄花闺女遭了殃，奶奶的姐姐怕受其害，十八岁那年便早早嫁了人，唯一的哥哥，也在二十岁左右得疾病死了，曾祖母带着十来岁的奶奶东躲西藏，苟且偷生活了下来。奶奶也成了我家传宗接代唯一的希望。

　　爷爷本是江苏金坛人，家里弟兄三人排行老大，有一天在田里收麦子时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走时连父母的面都没见上。后逃到我的家乡做了曾祖母家的上门女婿，改名换了姓。成家后的奶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个儿子，就是我的大伯，聪明乖巧世间少有，不想五岁那年莫名地夭折了。之后奶奶有了我的父亲，更是超级疼爱，虽然再后来又有了我唯一的叔叔，但父亲一直都是他们的希望。

　　我出生在1970年代末，正赶上国家提倡计划生育，提倡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我的出生给了这个一心想要男孩的家庭沉重的打击。奶奶终日阴着一张脸。更可怕的是，我一出生就浑身痒痒，晚上尤其厉害，整日整夜地哭闹，使得左邻右舍的人不得安宁，用了好些药也无济于事。屋漏偏遭连夜雨，一年以后，和我不多时日出生的小孩都开始蹒跚学步了，我却连站都站不稳，身子奇瘦奇小还带点畸胸，使人觉得随时都可能夭折。幼年间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妈妈背着瘦小的我，一脚深一脚浅的冒着大雨去县城求医，经历一个个医生摇头的情景。最后一家医院，妈妈让我跪下来给一个老医生磕头，医生也表示爱莫能助，“能不能走路，就看这小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在奶奶的一再唠叨和坚持下，迫于压力，父母终于撇下我，去一个做赤脚医生的远房亲戚家，偷偷取了环，怀上了第二胎。满以为这次可以如愿以偿得个小子，哪知上天弄人，十月怀胎以后又是丫头一个。奶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连准备给母亲产后补身子的一只老母鸡，也突然人间蒸发了。好在妹妹身体十分健壮，生龙活虎的她更是遗传了父亲的一对迷人酒窝，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笑起来格外招人喜爱，这多少给了父母一些安慰。

　　唯一疼爱我的便是爷爷，早年间的曲折和后来被批斗的经历，使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变得格外沉默。为了治好我身上的怪病，爷爷几乎想尽了各种办法，各种中草药偏方没少让我吃。后来，听人说，蛇肉对皮肤病有相当好的疗效，大热的天，一把年纪的他经常去野外捉蛇。然而不懂事的我却不领这个情，因为对蛇的恐惧，常常是炖好的蛇汤一口也不肯尝。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是以前用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身上的奇痒竟慢慢地好了。而且四岁那年秋天，我终于学会了走路，只是，走路的样子非常难看，在以后若干年的读书生涯里，我一直是健康孩子模仿的笑料（包括自己的亲妹妹）。

　　有位名人说过，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好像要弥补先天的不足，我说话特别早，听妈妈说，十一个多月时就喊妈妈爸爸，十二个月左右就能唱“东方红，太阳升”等老歌，而且一教就会。到了我进幼儿院，把这个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老师特别喜欢我敏捷的语言反应和清脆的嗓音，还让我做了班长。第一次喊“起立”的时候，小小的我内心的欢愉和自豪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那种得到别人认可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也许我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那时的我，还未能察觉到自身与别人的不同，还未能感觉得到那份深深的自卑与痛苦，直到慢慢地，小朋友们玩耍从来不找我。

　　我从来没跳过皮筋，一次也没有！上了小学，讥笑和嘲讽依然跟随着我。那时候，女孩子们课间最多的活动便是跳皮筋，几个人一组，唱着儿歌和童谣，在那有韧性的细绳上翻飞出好多动作，十分热闹有趣。每次课间，我都被人遗忘在教室的角落。我唯一的乐趣，便是闻着书本散发出的淡淡的油墨香，看着美丽的插图，努力多认些字。我很用功，也很刻苦，年级里数一数二的成绩和每学期捧回家的奖状，总算让父母觉得扬眉吐气。

　　女孩们不找我玩，男孩子却很少嫌弃我，所以我的童年也不是一片灰色。

　　以前的农村都是用青砖和自制的土砖（俗称泥土砖）混砌的老房子，经过风雨的洗礼，年代久了之后，便会出现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在百花盛开的春季里，成了野蜜蜂的乐园。于是我和小伙伴们找来盛药片的空瓶子，看准蜜蜂钻进去了，立即虚堵住洞眼，折上一节细细的小木棍伸进去掏，蜜蜂受惊往外一飞，便进了瓶里。在那没有什么玩具的年代，够他们乐和一阵子了。

　　村里有很多古老的树木，初夏的时候，遇上星期天，我那个只比我大七岁的舅舅有时会心血来潮带我去树下挖蝉的幼虫（金蝉）。用铲刀轻轻铲去一层薄土，一个或几个小圆洞便露了出来，洞里猫着一个个金蝉，有的藏得很深，那些快要破土而出的就很浅，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小盒子里。回家细细看蝉的蜕变过程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很多年以后，听说金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有人还把它搬上了餐桌，我一直不敢苟同。

　　一到放暑假，邻家那帮野小子又会带着我到菜地偷黄瓜，趁人家睡午觉的时候去邻居家摘桃子，或者，我也会随他们去小河边，站在岸上看他们在水里嬉戏，顺带等着收获他们用各种方法弄来的菱角、河蚌和螺蛳。要么就跟他们去掏鸟窝，我一般都是在树下接男孩子们扔下来的雏鸟，然后带回家养。只是那样的小鸟喂饭给它总也不吃，没两天便一命呜呼了。

　　秋天里，等大人们收完稻子，稻田里会有很多野生荸荠，我和小伙伴可不会错过这种美食。今天看来可能对那东西不以为然，但那时农村的孩子没什么零食，吃野荸荠也算一种很美的享受。

　　虽然我很怕过冬天，但冬天还是会如期而至。八十年代初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一到冬天，我的手脚就会生满冻疮，又痒又痛还溃烂，甭提多难受了。爷爷经常给我准备一个铜脚炉，里面放些糠和草灰，盖上有很多圆圆小眼的铜盖子暖脚。那时橡胶和塑料底的鞋子很少，农村几乎全是手工纳的“千层底”做成的棉鞋，不怕烘坏。脚炉是小小的我冬季最好的伙伴，有了它，我的寒假不再寂寞。等到下了雪，院子里有一层厚厚的积雪的时候，取一个用完的“百雀灵”面霜的空铁壳，洗洗干净，里面放上一粒糖果（硬糖），再弄来些干净的白雪放在糖上，然后把盒子放到开着盖的脚炉里，随着温度的升高，铁盒里的糖慢慢变软，融化。这时候拿一根筷子往里轻轻一点，再往上一提，就会拔出很好的糖丝，我便可以慢慢享用了。那种过程远比结果更有趣。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免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大多无关痛痒，或者等日后醒悟过来，可以想办法弥补。只一件事，我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如果可以，我愿拿一切去换。我刚刚读书的时候，常听别人说这样的顺口溜“留级生，炒花生……”留级生是相当被别人看不起的，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我经常看到那些留级的同学被其他学生一路走一路刮鼻子，说着“留级生，炒花生……”难堪极了。

　　而身体上的缺陷，使得我在深深自卑的同时，又十分的要强，我把读书成绩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生怕会留级遭人耻笑。读一年级的那年深秋，一直默不作声的爷爷被查出患了贲门癌晚期，折腾到最后，一粒米汤都咽不进去，人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爷爷说：“叶落归根，活着的时候被人欺怕了（爷爷文化大革命时一直被村上人当反革命批斗），不想做鬼再受人欺。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送回老家金坛去，我要和父母葬在一块！”父亲和叔叔含泪答应了爷爷的要求，于是举家赶往爷爷的故乡，去照顾时日不多的爷爷。

　　因为当时我再过一些日子就要期末考试了，这一去必定落下好多功课，基础打不好，势必影响考试成绩和以后的学习。以后学习成绩跟不上，那不是要留级吗？岂不是会被同学更加看不起？爷爷说不定可以等到我拿了“三好生”奖状。尽管内心很矛盾，我依然选择留下来读书、考试。

　　无奈，父母只好把我寄到同村的外婆家。外婆外公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主，虽然和我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却很少和我亲近。放学回来，我常常一个人躲到房里，想着爷爷的种种好，暗暗地流泪。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外公外婆收到父母拍来的电报，说爷爷过世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和蔼老人平时对我那么好，可我却连他的最后一眼都没见着，甚至没有去送葬。爷爷该多么伤心，离去的时候该多么遗憾！我真想好好地痛哭一场，为自己，为爷爷。又怕外婆他们不高兴，只得悄悄哽咽、抽泣了一夜。

　　爷爷，如今，那个缠着您腻着您的小女孩，已经做妈妈了，看着活泼的儿子在身边嬉闹，总会不由得想起您，想起您对我疼爱的点点滴滴。

　　爷爷，您在天堂还好吗？





作者：瘦骨轻盈金沙周刊

妈咪爱宝贝

有点意思。。。

skydownwoo

呵呵..

小乔

有点意思。。。

雨夜听风雨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