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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五岳独尊 于 2014-4-16 13:52 编辑
我是真的爱你 又至清明。
刚下了车，妈妈便急匆匆的向园内赶去，我赶忙跑着跟过去，只来得及瞥一眼大门上的题字：人生终点站，神仙极乐园。
每年的今天，妈妈都会硬拽着我到这儿来给她的弟弟——我的舅舅上坟。舅舅去世的时候我才6岁，十几年过去，对他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虽说这么讲有些残忍，但说实话，我就像来探望一个陌生人，淌不出眼泪，反而有些隐隐的害怕。
妈妈嘱咐我，到时候别忘了磕头，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应着，一边努力想酝酿出悲伤的心情。好容易鼻头微酸，眼底有些湿意，就被飘来的鞭炮碎屑淋了个满头。园子的阴森，心情的低落，都因为这个鞭炮被硬生生破坏。我拼命掸着满头的灰，窝了一肚子火，气呼呼地跟着妈妈往前冲。
园内几乎可以用人声鼎沸来形容。先是大道旁的树边挤满了人，或站的笔直，或歪斜着，或单脚立着，另一只脚有节奏地点着地，杂七杂八地谈子女，谈公婆，谈升迁，间或伸直脖子望着前面，不耐烦地抱怨：怎么还没出来？忒磨蹭了些。
大道右侧便是墓地了，这一块地方是富人才用得起的。一排白花花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和不远处的灰扑扑的“平民墓”形成了鲜明对比。每一个墓前还有一个香桌，上面供奉着一大捧花，墓前的人必定是珠光宝气的，仔细瞧着脸，也是甚少见悲痛的；墓前的人也必定是会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祖宗保佑她往后生活安逸无忧的；墓前的人要磕头，是必须垫上干净软垫，才会低下她趾高气扬的头颅的。墓前的人在给祖宗上坟，却是在为自己打算。
我没有少见多怪。大多数人不过走个形式罢了，心怀敬畏，悲痛不已的人反是异类了。似乎每个人都很忙，很赶，很冷漠，装满了俗物的心无法为这些“女儿家的柔肠”腾地。我们似乎都忘却了怎样去哭，也忘记了怎样去爱。上坟成了仪式，没有什么仪式可以真正打动人心。
穿过这片寸金寸土的地，便是几排墙。上面有无数个小方格，里面便是亲人的骨灰盒。大小形状一模一样，黑漆漆的，唯一的辨认便只有刻在石头上的字，不过只是姓甚命甚，几时卒，是男是女，再来便是几排至亲的名字了。他（她）的一生，他的哭笑，他的幼稚与轻狂，他的木讷与羞涩，全部被抹去，只凝结成这短短几行字，怕是几十年后，等记得他的亲人离开了，他便被彻底遗忘，孤零零的继续一个人挤在这个小隔间里哭泣。再来，便是偶然有人经过，不经意的扫视，嬉笑道：这人名字真可笑，或是惊讶，这人名字怎么和我一样？至于这人是谁，他长什么样子，美貌还是丑陋，他什么性格，率真还是火爆，都不得而知，因为你所知道的，也就这几行字。等到很多年后，这地方已破败不堪的时候，没人照顾的骨灰盒便随着墙头，一块被推倒，他最后一点存在的印记，也终于被抹去了。
妈妈烧完纸，在地上铺了个塑料袋，一把扯过我：来，磕个头。我呆呆的跪下，傻傻的磕头，在木木的站直。额头不可避免的蹭了一地的灰，现在却不甚在意了，只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妈妈还有话要单独跟舅舅讲，我便四处转了。
不同于“白玉墓地”的热闹，这里显得冷冷清清。拐进去，依旧是几排墙，稀稀拉拉的几堆余烬，有的甚至还未熄灭。我心惊胆战的走过，又杞人忧天的担心发生火灾。尽头是一个老太太在默默烧纸，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我却感到莫大的悲哀从她身边满溢而出。
听到脚步声，她抬了抬头，见是个小姑娘，笑了笑，笑容是明媚的，眼睛却含着泪。
我蹲在她旁边：“奶奶，一个人来的吗？”
她半晌没讲话，突然说道：“老头子前儿死了，我来烧纸，总不能没人看他。”
我垂下眼帘，心里一沉。
“死了好啊，省的他一天到晚不安生，他死了，我也清净了。就是个死倔的老头子，天天和我吵嘴，到死也满嘴胡话。现在，总算不用受那份罪了，高兴呢。”
与其说她在和我说话，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这些天，一个人静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还老是骂他，骂了几句还没人回嘴，才记起来老头子死掉了。你说人，怎么走的那么突然呢？早上还和我吵嘴的，晚上就去了。明明说要死我后面的啊。也好，要我先死了，他不得又给我取个新婆娘回来。这老不死的。”
嘴上骂骂咧咧，却没注意到泪水已糊了满脸。
“原先上街他都拽着我手呢。”话语间仿佛带了小女儿的娇羞，“说我老婆子脑子不好使，走丢了怎么办。现在好了，他倒先走丢了。谁知道地下是个什么个情况，他一把年纪受小鬼欺负咋办，烧的纸钱也不晓得收不收得到。”
仿佛又在哄小孩子：“你别急啊，等着，过不了多久，你家老婆子也下去找你了。”又立刻换了副凶恶的表情，“你要在下面勾搭其他婆娘，等我收拾你。”
她絮絮叨叨的讲着，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也许我是个陌生人，她才没有什么顾忌。她恶狠狠地又骂又哭，时不时抬头看看上方的墓，神采又暗淡下来。
不知不觉，我竟然也哭了。我似乎头一次认识到死亡的残忍。
告别了奶奶，我回到妈妈身边。妈妈已经开始收拾准备离开了。
我拽了拽妈妈：“妈妈，舅舅是什么样子？”
“没什么特别，憨头憨脑的，傻呼呼的被人害了也不知道，还没娶妻呢就死了。”妈妈偏头陷入了回忆中，“你当时小，不记得了吧。你舅舅死后那几天，你婆婆头发全白了……想来真难受，那天正好是你婆婆的生日呢。”
我鼻子倏地发酸。
妈妈回想着：“你外婆眼泪那几天早哭干了，要火化时哭不出来在那边干嚎，硬扒着你舅舅不放手，几个人都拉不开她。”说话间，妈妈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妈妈蓦地打了我下脑袋：“多少年前的事情，都要忘了，又被你勾了起来，你成心给我找不自在呢。”
我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恐慌，似乎害怕妈妈爸爸会离我而去，抛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不自在地催促着，走了走了，赶紧回去，人都走光了！
妈妈拽着我，扭头冲舅舅喊：“明年再来看你啊。”我扭头望着那个小方格，突然眼睛湿润了，这是真心实意的悲伤。舅舅的脸依旧模糊，形象却一点点清晰起来。舅舅这么大的人，待在里面，怕是很挤吧。
望着妈妈拽着我我手，不由想起老人的话“原先上街他都拽着我手呢”，突然有一种很庆幸的感觉。还好，我醒来的不晚。
“白玉墓地”的人早已走光了，只留下几捧娇艳的花。每个人，都很孤独。不管是活人，还是墓碑。
我很庆幸，在这个镜花水月的世界里，还存在真爱。不由拽紧妈妈的手。妈妈莫名的看着我，我撒娇道，快走，好冷的。
妈妈急忙拉着我离开。
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擦肩而过，他们刚刚来上坟。也许他们在拼命赶工作，只为了在清明结束前探望至亲。我相信，每个人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悲伤。
站在园外，我凝视着门上的那行子，良久，离开。
今年清明，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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