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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被友人问及:“害怕寂寞吗?”人之所以为人,聚群而成,谁不怕寂寞?
少年登楼是一种寂寞;客舟听雨是一种寂寞;栏杆拍遍是一种寂寞;帘卷西风是一种寂寞;飘如陌上尘是一种寂寞;高处不胜寒是一种寂寞;一生襟抱未曾开更是一种寂寞……能不怕寂寞?
想想世间人竟各有各的寂寞。伯牙碎琴是再无知音赏,宝玉出尘是看透人生的根本。而贾府里的薛宝钗最为寂寞,她在上至老太太、下至婆子佣人的一致疼爱夸赞中,用她珠圆玉润的笑容也掩饰不住她生命无以言说的落寞。她嫁的宝玉不懂她,心里只有他的林妹妹;她有心和林妹妹结闺阁秘友,悄悄送过燕窝去给妹妹将养身子,却难逃这宿命的捉弄,仍是以情敌的姿态遭人怨愤。所以她笑扑蛱蝶的天真背后给我的竟是料峭的温煦,赖在薛姨妈怀中的娇憨却隐然透着清冷冷的泪的冷意。
倒是那位人见人怜的黛玉,宝玉从小就是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一样样替她留着,她烦了闷了,宝玉总是玩笑着编了故事逗她开心,她一年里才能绣一只的荷包他宝贝地贴身戴着。外头放炮仗了,小孩子们怕了捂住耳朵,老太太的慈悲怀里抱着的只有宝黛两个,她膝下可是有着那么多亲孙女的,也只有林姑娘,老太太才从口里省下一半那样的人参来给她吃。而贾府那么多的丫头中,又有哪个及得上紫娟对她的那份心思和入微的体贴?但这个林妹妹偏要抹去宝玉对她的宠爱,抹去老太太对她的疼爱,抹去紫娟对她最知心的爱惜,站成最孤绝的姿态,以最绝决的方式告别了最心爱她的人,以她今生的泪还了他前世的灌溉之情。殊不知,她来生又何以来报今生的惺惺相惜之情呢?“孤株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这是她清高人生的褒扬,也是她悲剧一生的悲歌。可惜了她空有“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的绝妙好诗,而自己却不能人淡如菊。如此,最不寂寞的人留下了最痛苦的宝玉成了一个最寂寞的人;如此,黛玉只是一个偏执的痴情者,而非一个宽容的至情者。这点,她及不上唐婉。
唐婉、陆游情相笃,被婆婆生生拆散,唐婉不怨一句地分了,她知道或许她的离开才是给对方的圆满,虽然她的心中仍是这个金戈铁马的男子,才会在这沈园的偶遇中一病不起。直至陆游年老,三游沈园的悼词中,唐婉仍是这清波的惊鸿照影,哪里仅是这绿水的回波,分明是这一树梅花一放翁的多情种子心田里一生挥之不去的眷眷倩影,是红酥手的娇憨丰姿,是咽泪装欢的委屈情致。如此两个最寂寞的人变成最不寂寞的两个人,成了让世人欣羡又扼腕不已的两个有情人。深情愁怀就在两阙《钗头凤》的吟哦中舒展饱满,春色满园。游沈园最不喜看门口的“断云”碑,爱看有情人手牵手相顾相望的无人境,爱听有心人驻足石刻碑下念一段有情诗的喁喁声……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物有所属,心有所归,世间物世间人方不寂寞。身边良友莫辜负,架上好书莫辜负,不然啧啧要叹的不是你,却是被你束之高阁的那本好书了。那才是真正的寂寞呢。
作者:徐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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