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土豆·火车

南新桥畔

　　黄昏时分，农村的夜来得迅疾、夜得鲜明。瓦房的大门敞开着，男人头上还戴着芦帽，右臂挽着一只大竹篮，里面是刚从地里刨出的土豆。女人迎出来说：“家来了？都准备妥当了，明天进城的小船已经讲下了。”
　　男人是我爸爸，女人是我妈妈，他们说好明天进城卖土豆。这是1980年代初的一个黄昏，改革开放没多久，市场经济也刚发轫，社员们的思想却很活，都想卖点农产品补贴家用。借着点亮光，一家人吃了晚饭，而且每人额外分了个咸鸭蛋，像是出征前的犒劳。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说：小云云明天也带去吧，这孩子还算乖。妈妈说：带就带去吧，我领他到百货公司转转。小云云便是我。夜里，洋油灯也没怎么舍得点，明天又要起早，一家人早早睡下了，只有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清晨，一家人踏着晨露出发了，我在前面蹦蹦跳跳，爸爸、妈妈倒落在后头。妈妈突然想起什么来：“恐怕要多带点一分、二分的角子，到时候怕换不开。”这话说得很在行，妈妈虽然没做过生意，但毕竟是民办教师。到了码头，两三只小船孤独地横在水面，敞着空空的肚子，爸爸将两大篮子土豆搬到三爷爷的小木船上，又尽力地挪了挪，找了个合适的位子，保持着小木船的平稳。爸爸叫我们坐稳，用力推了岸边的青石板，小船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爸爸在船尾摇橹，妈妈抱着我静坐在船头。我们的目的地是城里的南新桥，隔着二十多里水路，不算很轻松。这一家子说说笑笑，天一下子就亮堂起来。我缩在妈妈怀里，微风裹挟着水草的味道，吹过带来。我有些不耐烦了，把小手伸到河里，河水真是凉快，一条水草从前方漂过来，被我一把捞起。玩了一会儿，我又在船沿往河里撒起尿来，惹得一船欢笑。
　　小船拐进了丹金漕河，那时的漕河相对于小小的木船，显得十分宽阔。对面驶来一艘大的机帆船，水面有些起伏，浮着的油花似乎也胆怯起来，向岸边退却，爸爸赶紧把船往边上靠，我却拍着手大声叫起来：“大轮船！大轮船！”
　　我们在南新桥下的码头登岸，那是我对城镇的最早记忆。那时候，金坛的城市性格并不显著，没有林立的高楼，没有成队的汽车。爸爸把船拴好，把土豆搬上岸，怯怯地找了地方，用蛇皮袋垫着坐下，拿出借来的一把十六两的老秤。妈妈似乎还没坦然到可以摆地摊，她站在爸爸的身后，面朝着另一边，她的目光和爸爸的目光保持一种垂直，似乎想说明自己和这个卖土豆的男人没有关系。我却是十足的农家孩子，憨厚好奇，一会儿趴在栏杆下看大轮船，一会儿又玩着土豆。
　　一位穿的确良衬衫的叔叔问：“洋芋头多少钱一斤？”爸爸说：“八分。”“来两斤吧。”爸爸称了两斤，装土豆的那头明显重了，这是农村人做生意的实诚。叔叔从上海牌人造革皮包里掏出两角钱，爸爸找给他四分，妈妈果然有见识，知道分币的重要性。
　　妈妈觉得有点无聊，就拉着我的手到开一天买麻团。我又吃到了麻团，轻轻地咬一口，再吮吸其中的糖浆，甜得腻人。妈妈拉着我在街上东瞧西望，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我看到捏泥人的、卖
棉花糖的，但仅仅是看。
　　回到摊位时，摊子周边围着一群人，说我家的土豆品种好、卖得太便宜，抢着要买。看着这样的情形，妈妈站不住了，顾不得形象，一阵折腾，品相好的土豆都卖了，剩下的差不多是半卖半送。
　　我们将东西归置到船上，就来到百货公司。那要命的玩具柜台就摆在一进大门的地方。我把头尽量地凑到玻璃柜前，一个小火车头红红绿绿的，我看得呆了，像是中了魔障，就要买这个火车。爸爸妈妈看了看价格，太贵了，便给我说好话，还做了许多允诺，我依然不依不饶，索性赖在地上哭起来。周边围拢了几个人看着我笑，爸爸妈妈任凭我哭得撕心裂肺，最终我只是得到几下响亮的屁股。毕竟八分钱一斤的土豆和二三十元的玩具火车相差太大了。那个小火车成了我童年世界的一个咏叹调，绿绿的顶，红红的小窗格，还有油亮亮的车轮，我永远忘不了。后来，我对我的妻子也讲过这个故事，她说那个时候她便住在花街。于是，我就臆想，我会不会看到过她，或是她也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赖在地上要小火车的小男孩，这小男孩后来却成了她的丈夫，她会不会很郁闷？现在，我的儿子如果需要什么样的玩具，我会尽量满足他，家里遍地的玩具说明了这一切。其实，我给儿子买一堆玩具也是买给那位当年在地上耍赖的男孩吧！
　　那次，爸爸妈妈逛了一大圈后，什么也没有买，两大篮子土豆换成了爸爸口袋里的纸票硬币。我虽然有些失望，但孩子是健忘的，吃晚饭的时候，我又破涕为笑了，然后做个美梦，梦见自己睡在一大堆土豆里，怀里拥着一个小火车。这一梦，就到了我的而立之年。

完颜洪烈

我只看看不说话

我不是陈冠希

有点意思。。。

忧郁的眼神

有点意思。。。

super_hao

我只看看不说话

嘉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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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听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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