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拉练去南京

如果可以

　　“文革”期间，各地大中小学组织学生外出拉练是很风行的事情。那时候，由于出门的机会少，只要一提到“拉练”，就跟当今年轻人追星一样，学生们就会欢呼雀跃、兴奋激动好几天。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初为人师，就曾带领我的学生们去南京、镇江、茅山等地拉练。然而，印象最深的，还是徒步拉练去南京。

　　拉练，望文生义，大概就是把大部队拉出去训练的意思。“文革”伊始，我在丹阳读书，就亲眼目睹过解放军官兵拉练的风采。

　　那是“复课闹革命”期间一个赤日炎炎的下午，我们这些学生正好午睡起来，到学生宿舍的井边冲凉。忽然，一群解放军官兵急匆匆地从校门外跑了进来。当时，太阳像炭盆似的悬在天空，大地被烤得像着了火，没有一丝风影，人只要稍微一动，浑身就跟落汤鸡似的，大汗淋漓，气温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那些解放军官兵却一个个全副武装，他们身穿雪白的衬衫、草绿色的军装，风纪扣还扣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缀有红五角星的草绿色军帽，双肩上背着折叠得四角方方的草绿色棉被，胸前交叉地斜挎着草绿色的军用水壶和绣有红色“为人民服务”字样的草绿色军用背包，一个个被炙热的骄阳烤得跟关公似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从里面湿到外面，军帽上、衣服上，几乎都能挤出水来。看样子，他们已经急行了很多路，一到宽阔的井台边上，便迫不及待地汲水冲凉，捧水解渴，嘴里还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靶归来》等革命的歌曲。

　　解放军一到，我们这些年龄跟他们相仿的学生就端着汲了井水的脸盆到井台外面去了，看到官兵们的这副样子，我们怔住了。他们身上的背包还没有来得及卸下来，十几分钟后，又集合离开了。看着他们急行的背影，我们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意。

　　拉练，这原本是部队的专利，是用来训练一支过硬的“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人民子弟兵队伍。然而，自从毛主席于1966年发出“五·七”指示，学生要学工、学农、学军之后，拉练也就成了各类学校的必修课了。

　　1971年年底，我在登冠中学代理高二班班主任。那时候，中小学实行“九年一贯制”，春季招生，高二班就是高中毕业班，也就是说，我代理班主任的这个班的学生，经过两年的在校学习，就可以毕业了。毕业前夕，学校革委会领导宣布，安排一位中年教师与我带队，带领全班30几位同学去南京拉练。

　　乍听到这个消息，我既惊喜、兴奋，又担心、害怕。因为，在“文革”初期，我虽然经历了“大串联”这个特殊的动荡岁月，学校里绝大多数同学也都参加了“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他们爬拖拉机、爬汽车、爬火车，足迹遍及了长城内外、大江上下，东到东海之滨，西至青藏高原，北达鸭绿江畔，南临海南椰岛。而我，却因为胆小，几年里没有迈出过丹阳一步。这次有机会带领学生去南京，总算可以弥补我没有参加“大串联”的缺憾了。再说，当时我想，这是学校领导交给我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的光荣任务，说明领导信任我、器重我，所以惊喜、兴奋。但是，这次去南京，不是一般的出差，不是单枪匹马，我要带领一帮跟我差不多大的学生徒步而去，路途遥远，责任重大，如果在三四天的行程中有什么闪失，有什么意外，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又担心，又害怕。

　　不过，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刚踏上教育工作岗位三个年头，第一年在小学任教，第二年调到戴帽初中任教，这才第三年开始，我已经在公社中学代理高中毕业班班主任了。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心里也就坦然了。

　　前一天夜里，很多人就已经激动得彻夜未眠，一大清早，大家就披星戴月、齐刷刷地集中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了。他们肩背着各色各样的被子，手拎着各色各样的水杯，怀揣着各色各样的干粮，雄赳赳、气昂昂，一路高歌，豪情满怀的出发了。

　　那天清晨，天气和所有学生的心情一样，纯净、澄澈、美好，万里晴空中悠悠地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白云中还隐隐地映着一层浅浅的红色。虽然已入冬，刮着寒风，但那风儿轻轻柔柔的，拂在脸上像婴儿的小手，一点也不肃杀，一点也不凛冽。行走在枯枝败叶、风景萧条的大路上，学生们都很亢奋昂扬。

　　一上午，所有人的兴致都很高，劲头很足，他们甩开膀子，挺起胸脯，迈开大步，谈笑风生，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吃力。可是，到了下午，尤其是到了傍晚，一些学生已经露出倦容了，特别是几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她们的双腿像是灌注了铅水似的，脑袋也像秋天的蔫茄子般耷拉着，脚步缓慢下来了，呼吸急促起来了，每挪一步，都像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突然间，从长长的队伍中传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那声音蕴含着深深的痛苦。原来，是一位吴姓女同学的脚后跟被她穿的一双草鞋打破了，脚后跟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袜子都被浸洇成一抹红色。这时候，大家纷纷停下了脚步，迅速围拢到了这位女同学四周，七嘴八舌地为她出点子、想办法。可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出门是一件很稀罕、很艰难的事情，每个人都只穿着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双鞋，哪有多余的鞋拿来替换？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位耿姓同学还是趿拉着一双缺跟露趾的破布鞋去的呢，走到半路，这位同学干脆把破旧的布鞋脱了，硬是光着两只脚板走的路。再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又是荒郊野外，前不靠村、后不着店，怎么办？

      1969年，民兵拉练。 徐伟民  摄

　　在路边歇了一刻钟左右，同学们用厚厚的废纸把这位女同学的草鞋的后跟包了起来，然后由两位女同学照看着她，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好在，没多少时就到句容县城了，远远地眺望出去，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已经看到许多房子的轮廓了。从脚下向句容城的路是一大段上坡的路，行走起来更加费劲，再加上学生们已经走了一整天，才出门时的精气神早已荡然无存，大家只是悄无声息地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各人都能听到自己粗砺的喘气声和激烈的心跳声。在句容城郊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了，满天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山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的队伍才捱进了城，城里的喧嚣一下子消除了大家一天的疲劳。进城之后，我们按照计划先到一所中学将行李放下，然后，我分派几个班干部去街上寻找饭店。就在大家饥肠辘辘，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脸“唰”地一下惨白了，冷汗直往外冒，两只手颤抖起来，十个手指冰冷发紫，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上面涌，坐也坐不稳了。顿时，学生们都吓傻了，因为那位中年教师已经先乘车去南京打前站了，他们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还好，有一些学生很有经验，他们临阵不乱，一些人赶快用课桌拼成床铺，然后一些人七手八脚地把我搀扶到床上躺下，还有一个同学给我倒来了开水。我喝了水，吃了药片之后，心里舒坦多了，同学们也才松了口气。那一天晚上，我虽然没有吃什么东西，但睡得很香。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又继续上路了，在路上，我们看着闪烁的启明星从蔚蓝色的天幕上渐渐隐去，我们看着红彤彤的朝阳从东方的晨曦中冉冉升起。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汤山这个南京城外的军事重镇。到了汤山，我们就仿佛看到南京城虎踞龙蟠的影子了，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过了汤山，就是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走在这样的路上，我们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惬意，真觉得那是一种快乐的享受。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打前站的中年教师出城来接我们了。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高兴极了，我们就像是部队胜利会师，顿时觉得山在笑、水在笑、树林在笑，脚下的马路也在笑。那会儿，两天的艰辛、疲倦和困乏，刹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在南京的两天时间里，我们由两位在鼓楼派出所工作的校友带领着，尽情游玩了古朴庄严的明孝陵、巍峨高大的中山陵、碧波荡漾的玄武湖和气势磅礴的南京长江大桥。回来的当天下午，我们还一起逛了货物琳琅满目、顾客熙熙攘攘的新街口商场，真是大饱了眼福，大开了眼界，大长了见识。

　　之后，虽然我也多次去过南京，但我永远忘不了的，还是39年前我带领学生徒步拉练去南京的情景。


作者：黄生龙

sweet1983xh

必须赞一个。。。

坚硬的稀粥

我只看看不说话

米奇麟

我只看看不说话

冬日飘雪

顶起来

秋水依旧

必须赞一个。。。